原油市场这一年的“变”与“不变”
在俄乌冲突爆发周年之际,美国和欧盟等对俄罗斯制裁持续收紧,原油市场供应也再度引忧。事实上,近一年来,原油市场也主要围绕俄乌地缘冲突对供给端冲击的预期幅度及实际兑现这一主线来演绎。
通过梳理行情,期货日报记者观察到,俄乌冲突以来,油价先涨后跌,2022年上半年受供应端因素影响,油价维持高位,布油一度上冲至140美元/桶附近;2022年下半年至今,油价重心持续回落,市场焦点逐步转向需求端,尤其是美国通胀超预期后美联储持续大幅加息,市场对美欧经济衰退的担忧加重。如何看待俄乌冲突以来原油市场中供需格局、贸易流向的新变化?俄乌局势后期的演变又将会对原油市场带来怎样的影响?
地缘风险溢价已经大幅回落
地缘政治冲突对原油市场的影响首先体现在价格上,给原油带来风险溢价。
期货日报记者了解到,俄乌冲突爆发后,西方国家对俄罗斯不断实施制裁,市场担忧俄罗斯原油出口会受到较大影响,考虑到俄罗斯原油在全球市场的重要地位,供应端风险推动油价大涨,使得原油市场出现较高的地缘政治溢价。
“2022年下半年以来,尽管俄罗斯受到制裁,但俄油的产量和出口保持相当大的韧性,产量维持在1100万桶/日附近,出口在800万桶/日左右,国际能源机构也不断上调俄油产量预期。尽管去年12月5日和今年2月5日欧盟分别对俄罗斯原油和成品油实施禁运,但这一事件已被市场充分预期和定价,对油价的影响较少。因此,此前原油市场因俄乌冲突引发的地缘政治溢价目前基本降至零。”南华期货研究院能化分析师刘顺昌表示。
“美国联合G7和欧盟从2022年7月份开始提出对俄罗斯原油限价的概念,在12月初协定以60美元/桶为价格上限实行,目前来看这个价格对俄罗斯原油出口影响低于预期。”海通期货能源研究员赵若晨表示,若俄油高于限价售卖,欧美则不再提供船舶租赁和保险服务。
在她看来,60美元/桶的价格上限较市场预期是较高的,以俄罗斯主要油品来看,乌拉尔原油价格近期在50—60美元/桶,被制裁的风险较小;而ESPO原油价格在70—80美元/桶,属于被制裁的范围之内。那么ESPO原油在限价后,只能通过非欧盟的船只和保险进行运输。
据国投安信能源首席分析师高明宇介绍,俄乌冲突爆发后受主动性贸易避险的影响,乌拉尔原油对布伦特贴水已大幅走阔,2月以来基本维持32美元/桶的贴水水平,足以满足60美元/桶的价格上限要求。
但从主要进口国的实际成交价格来看,以中国为例,进口俄油到岸成本较布伦特的贴水在去年6月一度达到19.5美元/桶,随后随着俄油采购恢复常态化,进口价格贴水自去年8月以来持续维持在5美元/桶以内的历史正常水平。
“针对乌拉尔原油报价失真的问题,俄罗斯正在酝酿将面向原油生产商的征税基准由乌拉尔原油改为布伦特原油,初期贴水幅度或在20—25美元/桶,此举将提升本国生产商的税负成本,助推俄罗斯减产的实现。”高明宇说。
事实上,对俄罗斯的制裁、俄原油的限价等措施在2022年上半年对油价起到了重要的支撑作用,但这一支撑作用在2022下半年持续减弱。
对此,刘顺昌解释,当西方国家表态要对俄油实施禁运和价格上限时,原油市场开始预期并逐步定价,当俄罗斯的石油产量和出口被证明有很强的韧性后,禁运和价格上限的落地对油价的影响就相对有限,“买预期、卖事实”这一情形在此事件中得以体现。
“由于欧美的制裁仍在持续,切断欧盟对俄罗斯原油的依赖这种非市场调节行为会使俄罗斯和欧洲各自原油海运贸易流向变化,重新构造新的贸易流并产生连锁效应,导致全球油海运贸易流向发生改变并使运输效率下降。整个原油和成品油市场仍需要时间来稳定,供需局面仍有待稳定,供需错配风险仍然存在,这给原油带来的风险溢价仍会体现在油价上。”赵若晨称。
新的增减产变化将影响供需平衡表
俄乌冲突也带来了原油市场供需面的变化,重构了市场格局,对市场带来的影响也超出了市场预期。
从供应端来看,俄罗斯方面,受俄乌冲突和制裁等因素影响,市场预期俄罗斯原油产量和出口短期会有较大幅度的减量,但俄罗斯实际产量和出口并未下滑,这也超出了市场预期。OPEC+方面,随着2022年油价重心持续回落,OPEC+在10月初宣布将在11月减产200万桶/日,这一减产幅度超预期,带动油价一轮反弹。美国抛储方面,在美欧对俄实施一系列制裁的情形下,美国表态1.8亿桶的抛储量,对后续油价的稳定起到关键作用,后续美国的抛储在预期和计划之内。
“去年俄乌冲突爆发后,为应对可能出现的供应减量,其他市场主体亦采取了相应的对冲手段。”高明宇介绍,以美国为代表的OECD消费国联合释放战略储备,去年3月、4月,IEA两度宣布释放石油储备合计1.83亿桶,其中美国计划额外释放1.2亿桶战略储备。
截至目前,美国原油战略储备库存已较2021年年底下降2.22亿桶,降幅为37.4%。
值得注意的是,OPEC+并未因地缘冲突导致的市场波动额外增产,去年前9个月总体按照既定目标上调产量配额,且自11月起将产量配额大幅下调200万桶/日以应对原油市场需求端的风险,OPEC+在产量持续低于配额目标的同时依然兑现了减产计划,表现出较强的产量控制及油价托底意愿。
2022年国内受疫情影响,原油需求受压制。进入2023年,美国原油和成品油累库持续超预期,成品油裂解也继续回落,美欧原油需求面临的压力不断增大。同时,中国在经济全面放开后,市场对国内经济增长和原油需求的恢复有较强预期,IEA在最新的能源展望中预期,2023年中国原油需求预期增长90万桶/日,占全球新增原油需求的近一半。
“从需求端来看,疫情后外围市场围绕出行链条的消费修复逻辑已在2022年基本完成,IEA估计2022年全球原油需求增长229万桶/日,主要受欧美、中东和印度需求增长的带动。从具体油种来看,汽油、柴油的消费恢复基本于2021年完成,2022年成品油需求亮点是跨境航班放开后航煤需求增速的进一步抬升。”高明宇说。
目前来看,原油市场供需层面处于紧平衡阶段,任何一点新的增减产变化都可能会引发原油市场供需平衡出现变化。
2月10日,俄罗斯副总理宣布将在3月份下调产量50万桶/日,计划减产量约相当于1月产量的5%。同时,OPEC+方面表示不会通过增加产量来填补俄罗斯宣布的减产,其目标是在2023年剩余时间里坚持去年年底确定的产量目标。
“这让正全力应对通胀的美国倍感压力,此举或将影响美联储通过调整利率政策来抗通胀的目标,且对美国经济软着陆造成负面影响。”赵若晨表示,对此美国迅速采取行动,重新启动抛储来作为回应,美国计划从战略原油储备中再释放2600万桶原油,预计在4—6月交付,在此期间给市场带来20万—30万桶/日的供应增量。
在她看来,原油供应端出现了减产与抛储下的拉扯,原油供应端大国博弈局面再次出现,这种变化是比较难提前做出预期的,从消息传出之后油价的反应来看市场也是比较谨慎的,需要时间来观察供需平衡的演绎。
贸易流重构及供应减量冲击仍值得关注
从原油市场的贸易格局来看,这一年来也呈现出新的特点。其中,印度成为俄乌冲突下最大的受益国,印度自俄罗斯进口石油量同比激增近400%。印度是俄乌冲突后俄油的主要购买方。
事实上,俄乌冲突后,俄罗斯原油出口流向发生重大变化。IEA数据显示,俄乌冲突前的2022年1—2月,俄罗斯石油出口约一半流向欧盟,出口至英国和美国占比9.4%,至中国占比21%,其他地区出口相对较少。2023年1月,俄油出口至欧盟的占比降至15.9%,至英国和美国占比降至0,至中国占比升至28%,至印度升至19.5%,至土耳其升至6.1%。整体来看,俄罗斯石油出口至欧洲和美国的量转移至亚洲的中国和印度。
“从船期追踪的数据来看,俄罗斯海运原油的贸易流向在2022年3月份起就有了明显的变化,亚洲的买家承接了俄罗斯无法出口至欧洲的原油,且亚洲作为俄罗斯原油的主要买家的作用越来越大。”赵若晨说。
虽然以往乌拉尔原油都是较布伦特原油折价出售的,但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折价幅度大幅攀升,自10美元/桶左右的价差走阔至40美元/桶。
“价格敏感度较高的印度开始创纪录地进口俄罗斯原油,取代了部分西非地区原油的进口。印度大量进口折价的俄罗斯原油炼制,炼制后的产品出口加大,缓解了欧洲及全球成品油市场供应紧张局面。”在赵若晨看来,这种方式也得到了美国的默许,这一局面在撤销对俄罗斯制裁之前预计仍会延续。
目前来看,俄乌局势并无实质性好转迹象,就油品市场而言,对俄贸易制裁引发的贸易流重构及供应减量冲击仍值得关注。
“一方面,2月5日欧盟对俄罗斯成品油限价及禁运措施正式生效,与原油、燃料油不同,传统成品油贸易以区域间流动为主,跨区运力的缺失意味着贸易流转向难以完全复制原料类油品的经验,俄罗斯炼厂开工的被动下降将进一步导致原油减产,目前俄罗斯已宣布3月产量较1月下降50万桶/日。另一方面,受近几年油轮运费持续低迷的影响,预计2023年原油轮及成品油轮的交付量将降至近10年以来最低水平,船队增速仅为1%—2%,而原油、成品油转运后贸易流向从效率优先转向安全优先,吨海运输需求面临结构性抬升,油轮运费市场总体向好,对原油、成品油的到岸价格将构成有力支撑。”高明宇称。
在刘顺昌看来,后续俄乌局势的发展对油价的影响继续边际减弱,俄油强大的转运能力使其受制裁时依然能出口超出市场预期的原油。“未来决定原油市场的核心因素将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全球经济增长,包括美联储持续加息后美欧经济增长和中国经济的恢复;另一方面是OPEC+产量政策。”他说。
目前,能源市场已经逐步从断供的恐慌中走出,基本进入减量后的再平衡状态。地缘风险溢价已经出现了大幅回落,但地缘影响并未退出市场,随时可能重新引发油价的波动,原油市场的供应仍显脆弱,油价随时可能因地缘事件升温再起波澜,目前来看OPEC+及俄罗斯跟美国之间供应端的博弈仍在继续。
“展望后市,供应方面,俄罗斯维持原油出口的能力将是未来的一个变量因素。需求方面,则需主要关注美国经济是否能够软着陆,以及中国需求回暖是否能够达到预期。”赵若晨说。